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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腳臭的方法導致腳臭國道馬拉松當兵要帶什麼臭腳丫
喪鬼 1
第五個故事 喪鬼    寂寞……  我只是感到寂寞……  結婚麼……  好熱鬧……      “真是這條路嗎?”  “嘁,你還要我說幾遍啊,我小時候一直走這條路的好不好。”  “你小時候是幾幾年的事?”  “哪一年不都一樣,鄉下這種地方又不是城裏,一年一個樣三年大變樣。”  “可是距離上次你說的,我們好象已經多開了三個五公里了是吧,絹……”  “地圖。”乾脆一句話,車吱的一聲在路邊上停下來。  當然我也不能確定那就是路邊,反正被雨水沖得一片泥濘,除了幾根草,基本上分不清楚哪塊地方是路的分界線。車停下的時候一片泥漿被輪子甩到了窗外的後視鏡上,把整個鏡面都糊住了,朝外瞄了一眼,我聽到林絹嘴裏低低一串不耐煩的嘀咕:“見鬼……”  看樣子真急了。於是不敢再多說什麼,我乖乖把包裏的地圖翻出來遞給她。  “沒錯嘛,是這條路。”湊近了看了半天,把地圖丟到一邊,林絹打開車窗朝外看了看。沒想到這雨在車裏看看還好,一照面劈頭蓋著就是一片水珠子,躲都躲不及。  迅速伸手在被泥糊住的鏡子上抹了兩把,她一聲不吭縮回頭把車窗旋上,接過我遞給她的餐巾紙,用力朝臉上一抹。  剛抹兩下,突然像感覺到了什麼,她突然一抬頭朝面前的後視鏡上看了一眼。  隨即臉色一變。  “絹?”我被她這樣子嚇了一跳。  以為她看到了什麼,剛想回頭去看,卻見她急急把臉一陣亂抹後,迅速從包裏挖出了粉餅和口紅。才明白過來,原來大小姐臉上的妝糊了。  路可以迷,村子可以找不到,但臉上絕對不可以不好看。這是寫在林絹臉上的宗旨,況且今天對於她來說是有著特別意義的,所以漂亮很重要,非常重要。    一路開車趕了幾十公里的路,我倆是去參加林絹老家三奶奶的兒子的女兒的婚禮。  真是繞口……  說到三奶奶,那是林絹爺爺的小老婆。林絹的爺爺老早的時候是個軍閥,據說官還做得挺大,討過三房老婆,也正因為這樣最終沒跟蔣介石去臺灣。後來大老婆文革時被鬥死了,二老婆,也就是林絹的親奶奶,在平反後不久死於癌症。現在只有這個三奶奶,繼承了林絹爺爺全部的遺產獨居在林絹爺爺遺留下來那片大宅子裏,也是讓林絹始終耿耿於懷的一個心結。  我曉得,她這次之所以打扮得這麼光鮮,開著小車跑那麼遠的路來參加這個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聯絡過的親戚的婚禮,為的就是打開她那個心結。  可是……  “絹,他打你?”雨水沖掉了臉上厚厚的粉底,所以那片被粉底蓋得停巧妙的紅腫這會兒看上去很清晰。我看著她小心翼翼沾著粉底液朝臉上抹的樣子,問。  她笑:“不是,是他老婆。”  我默然:“我說……娟啊,你還是離開吧。”  “為啥。”  “錢是沒底的,但你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  手頓了頓,朝我迅速瞥了一眼,她的目光又轉向後視鏡裏自己那張臉。左看,右看:“該怎麼地就怎麼地吧,我林絹偏就賴定他了……他的錢。”頓了頓,想想,撲哧一下又笑了:“寶珠,你是沒看到那女人的樣子,我要是她我一頭撞死算了。”  “為什麼。”  “身材差也就算了,穿衣服的品位比我家隔壁那個洗衣服的阿姨還土。虧她還是珠寶行老闆的太太,跟出去都不怕丟自己男人的臉。”   “絹,”見她越說還越得意上了,我忍不住出聲打斷她的話:“何必呢。人都有歲數大的時候。你換個立場想想好不好。”  “這和年齡沒關係。”挑了挑眉,她不以為然地用唇膏在自己形狀漂亮的嘴唇上狠狠壓了道線:“一個女人,和男人結婚了不代表就能把他捏手裏一輩子了。她那樣,我看著都快管她叫媽了,可其實她才不過比我大十歲。”  “也不用這樣說人家……”  啪地擰上唇膏蓋子,林絹對著後視鏡努了努嘴:“我說的是事實。至少,等我到她這個年紀,我不會活得像她那樣廢柴。”  “人家可是跟他老公年輕時一起苦出來的,你見好就收吧。”  “苦出來?”嘴角一揚,用手指剔掉邊緣多餘一點口紅:“知道為什麼現在人越來越現實麼。誰說苦出來的東西就一定是你永遠的存摺,存摺是死的,人心是活的。我要辛苦培養出一個男人,年紀大了給我掛彩旗,看我不撕了他。”  “是啊,”搖搖頭,我有點挫敗地看著窗外頭那片被雨糊成團的天:“誰敢在你這只老狐狸精眼皮子底下找女人。”  “老狐狸精?”咯咯一笑,眼梢斜飛向我,對著我二話不說丟了個狐狸精式的媚眼:“說到狐狸精,親愛的,你家那位親親小胡離,這只小狐狸精最近想我沒。”  我回頭一巴掌甩在她燙得波瀾曲折的頭髮上:“想你個大頭鬼,開車。”  “真粗魯。”忙不迭整了整頭髮,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她嘟囔著坐正身子把汽車發動。  而我不得暗自不哀歎,作孽啊……我幹嗎好好的家裏不待,在這樣的天跟著這樣一個女人滿山野亂竄……    而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一件事。  之所以跟著這個女人一起忍受幾個小時漫長而無聊的路程去參加她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親戚的婚禮,我其實是為了逃難。  逃難的原因是為了家裏多出來那一口人。  多出來那一口人的名字叫?。?是個男人,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一個很好看但是很奇怪的男人。狐狸說他是一隻上古麒麟。  人都說麒麟代表祥瑞,可自從他突然闖進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就開始變得一團糟。更糟糕的是他對此一無所知,就像只木偶,沒有意識,沒有獨立的行進能力,而即使是在走路的時候,他的眼神都是死的,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就像飄在身邊一道可有可無的影子。但這影子會給你帶來無窮的麻煩和困擾,因為你永遠沒辦法讓這個人知道,什麼樣的距離是正常的,什麼樣的地方是他不可以跟著進的,就算扯著嗓子對著他喊,他也聽不到。    後來他突然離開了,在吞食了一隻女鬼的魂魄之後。  離開的一瞬我感覺他好象不再像只木偶,因為我在他眼睛看到了靈魂。而靈魂始終是被自由所吸引的,所以,當他第一次有意識地從嘴裏發出聲音,那根無形把他牽連在我身邊、曾讓我為此無比煩惱的線,突然間就斷了,隨著他的離開煙消雲散。  而人始終就是那麼彆扭的動物。  在的時候,你覺得他濕手沾麵粉似的甩也甩不掉的討厭,而一旦突兀間從你生活裏消失了,消失得那麼乾脆和沒有留戀,於是你又會覺得,怎的似乎有點傷感呢,一種習慣被硬生生打破後,一時無法適應過來的傷懷。  所以狐狸總說人虛偽,在我每次談到?忍不住唏噓的時候。    可就在我漸漸適應了麒麟的消失之後,那天早上,他又突然間回來了。就像他之前突然間的離開,他的再次出現同樣突然得讓人毫無防備,更讓人沒有防備的是他的攻擊性。  其實光看他從雨裏走來的樣子,那種恬恬淡淡,好看得像遠遠幅水墨畫,那麼安靜閒雅的感覺,壓根沒人想到他會突然攻擊人。事後想想一身冷汗,要不是當時狐狸反應快,想來,這會兒躺在醫院插著管子等人來看的,恐怕就是我了。直到現在印象深刻,他從窗外頭突然跳進來的樣子、他一拳揮向我時的暴戾、還有他說的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我也想問他為什麼。為什麼突然離開,為什麼突然回來,為什麼要打我,在沒有任何理由的狀況下。  可是沒有機會問,因為在說完那句話後?就暈倒了,直到第二天清醒過來,開出口第一句話,我和狐狸就發覺到不對了。只是當時沒想到那個“不對”會那麼嚴重,嚴重到狐狸不得不把我送上林絹的車,並保證在我回來之前,他可以搞定一切。  我希望他真的可以搞定一切,否則,我不知道在和狐狸這樣一種生物生活在一起之後,中間又插進來這麼一隻怪物,我還夠命能活多久。  上帝保佑……也保佑那只這會兒在家不知道怎麼樣了的狐狸……阿門……    正胡思亂想著,冷不丁一個?車,林絹用力推了推我:“看!寶珠!快看!”  我被她這種突然而來的興奮樣子個嚇了一跳。忙不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朝車窗外看,就看到一片茫茫的煙似的雨霧裏,一道身影一步一步在雨水裏不緊不慢往前走。  雪白的襯衣,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我看到的時候他剛好打從我們側面方向走過,沒打傘,所以一張臉在雨裏頭看上去很清晰。雕像似的輪廓,清秀儒雅的五官,那麼悠悠然在漫是雨絲的曠野裏走著,活脫脫一幅畫裏頭落下來的風景。  “帥吧……”耳邊響起林絹的話音,荷爾蒙升高導致聲音電力十足。  我點點頭:“你認識?”  “不認識。”  我忍不住朝她翻了個白眼:“那你激動個啥。”  她一踩油門,手朝那人身影消失的方向用力一指:“看見沒,那邊片房子,就是他過去的那方向,”  “是啊,怎麼。”  “看上去我們同路啊哈哈哈!那是我們村!”  我:“……”進村,雨停了。  林絹的村子挺古樸的,那種電視裏常會看到的七八十年代農村的典型樣子。很長的公路上光禿禿幾根電線杆,周圍很空,放眼不多的幾座高點的樓房在那邊零星杵著,和近郊那些農村房子樣子很不一樣。  車再往裏開房子就漸漸多了起來,依著農田一戶戶獨門小院落,大多兩三層樓面,式樣差不多,許多是翻新過的,磚頭被雨水淋過後顏色很鮮,倒應了書裏一個詞——紅磚綠瓦。外頭半拉子高高低低的柵欄圍成圈,隱在槐樹濃密的枝葉下,感覺還挺別致。幾隻雞在柵欄後的棚子裏瞪著雙滴溜圓的眼珠子盯著我們看,車從邊上經過,拍著翅膀唧唧咕咕一陣鼓噪。  林絹說這地方一點都沒變。說這話的時候,她一張臉是滿足的,好象長久的心願剛得到實現似的滿足。而她在一圈人圍觀著的當口從她鮮紅色POLO裏跨出來時,一張表情更滿足,幾乎可以用春風得意來形容的滿足。  雖然車子被弄得挺狼狽,就她那一身夏奈爾最新秋季裝,這樣的行頭在這地方除她以外再無第二人。還有她染得很囂張的發色,她古綺的包包,她無可挑剔的妝容……一切都讓她顯得和周圍的人那麼的格格不入,所以總得來說,林絹這次衣錦還鄉式的到訪是成功的,雖然天公不作美。    “這不是林濤他女兒嗎。”  “呦,原來是絹子,都這麼大了,真俊啊,像她媽。”  “真和安鳳活脫脫的像啊。”  “嘖嘖,閨女出息了。”  一路走到林絹家,一路目光閃閃爍爍,還夾著一些低低的讚美。對此林絹似乎全然沒有意識,雖然我知道她心裏頭是得意的,狐狸精的得意就是無聲的張揚,這是狐狸說的。她這會兒的樣子就跟狐狸淘到了某件奇裝異服後穿到大街上臭美時一模一樣。    林絹家很大,正如她所說的。  六幢樓圈成個大院,雖然多年不修看上去很舊了,不過很多地方還比較完整地保留著原先雕樑畫棟的痕跡,頗為氣派,聽說現在是縣裏的文物級建築,受保護的。  將近二十年沒有交往,所以剛進門,氣氛還是比較尷尬的。一屋子的陌生人,對我,對林絹來講,都是。不過過不多久氣氛就稍微活絡了起來,鄉下地方人爽朗,幾句話一說,扯著扯著就談到林絹的小時候還有她爸爸小時候的事,刻意避開了那些不怎麼讓人愉快的話題,而林絹也乖巧地回應著,所以還算融洽。  只是當她三奶奶,那個瘦小的老婦人和幾個老姐妹進到客堂裏時,我留意到林絹的臉色沉了一下。也不知道她三奶奶有沒有留意到這點,打了個照面,我聽見三奶奶誇她長高了,長得像她的媽媽,相當客套,雖然話音不冷也不熱。  而林絹這裏,我一直沒聽她叫過她一聲奶奶。  之後老太太和幾個姐妹一起進裏屋去了,留下一屋子人繼續攀談。而林絹似乎一下沒了和別人搭訕的念頭,客套了幾聲,也不再管我,一個人拉了張凳子在客堂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周圍的人和擺設,享受著周圍閃閃爍爍的視線。  一直以來,林絹對自己老家抱著種特別的東西,而那些東西是自小沉澱出來的。比如她對她三奶奶的恨,以及對村子裏人極強的炫耀欲望。  她認為她三奶奶霸佔了一切屬於她爸爸的東西,她覺得村子裏的人一直都看不起她和她爸爸。可也正因為始終這麼認為著,所以她看不到一些比較客觀的東西,那些東西就在她告訴我的話語裏,可她從來沒有讓自己正視過它們,即使自己在一天天成熟。  林絹的爸爸嗜賭,我想這也大概就是促成現在的林絹無論做什麼事,眼睛裏只看著錢的原因。  在她四五歲的時候,她爸爸中了別人的套,輸了幾千塊錢。想想那是個什麼樣年代,幾千塊錢,在當時來說可是了不得的數字。哪來的錢去還?房子都抵押了,老婆跑了,走投無路間想起了她的三奶奶,因為老太太偌大的林家房產裏有著屬於他的一份,而且她還存了很多古董首飾,文革時僥倖沒被抄走,藏得很仔細。  可沒想到老太太死活不給。扣了屬於他的房契,叫上她兒子女兒拉了村子裏幾個壯小夥子把著門,把他當賊似的攆在外頭,而且當眾撕破臉,讓他滾,永遠不准踏進林家的門。  這事被鬧得相當大,大到足以在一個才四五歲大的小丫頭心裏留下深得抹不去的陰影,那種對大人間爭吵的恐懼,那種當眾被人冷眼旁觀著的羞辱,那種對親人間說翻臉就翻臉的困惑……所以雖然後來她三奶奶示意林絹跟著她走,可林絹還是執意跟著她爸爸一起離開村子。她說她受不了那些人看著她的眼光,還有她三奶奶那張臉,她說那張臉就像個母夜叉。  而這些事每每聽她斷斷續續談起,我心裏有種說不出的壓抑。甚至都無法安慰或者開導她,當她對著你說著些近乎偏激的話的時候。因為無論怎麼樣,即使很多東西都隨著時間而漸漸變淡了,一些從小就沉澱下來的某些特殊的心態,你很難說服她去改變。正如你無法讓一個孩子去理解當時那種混亂的局面。    正邊琢磨著邊喝著茶,幾個阿姨輩的女人走到我和林絹邊上坐下。其中一個比較面熟,就是林絹她三奶奶兒子的老婆,應該叫嬸嬸吧,反正林絹什麼都不管的,統統叫阿姨。  阿姨指著邊上那幾位一個個介紹過來:絹,這是你二嬸嬸,這是你大姨,這是你姑姑她女兒,春穎,來,快叫姐姐……  一個個認完,不知道林絹記住了幾個,反正我聽得是暈頭轉向。實在擋不住了正別過了頭對著院子裏那幾隻圈著的羊看,就聽見邊上人道:“絹,你現在什麼工作呀。”  林絹沒言語。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的表情有點尷尬。  當下我替她答了一聲:“絹是做網路的。”  “哦!”恍然大悟:“就是那種做電腦的呀?”  “是呀。”  “怪不得呢!我說這孩子,從小就聰明,看,都能做電腦呢。真是出息了這丫頭。”  林絹還是沒吱聲,只是對著她們和我笑笑。  “那你爸媽可是享福嘍。”一旁有人緊跟著插了一句。  周圍一靜,我留意到林絹嬸嬸的臉色變了變。隨即拍著腿咯咯笑:“別說了別說了,絹,去看看新娘子吧,小梅她一直想見見你呢。”  “嗯,好啊。”  於是一群人說說笑笑帶著林絹進裏屋了。  大概是多年的親戚沒見面,太激動,所以都把我給忘記了。不過那也好,反正都不認識,老在林絹身邊對著他們感覺也蠻奇怪的。正好逮著時間現在一個人清淨會兒,於是端著杯子,我一個人出門朝羊圈方向踱了過去。    一窩羊,中間老大一隻毛色漆黑,橫臥在草堆裏,邊上圍著群小羊崽子,碗口那麼大小,低著頭拱在母羊肚子下面吃著奶。小小白白,毛茸茸一團團的,好玩得不得了,光看著就心癢癢了,看看邊上沒人,我拉開柵欄隨手拎了一隻出來。  “咩……”小羊在我手裏一聲慘叫。那個淒涼。大概還沒離開過母羊,身體一暴露在空氣裏抖得跟篩子似的,嚇得我忙把它再塞回去。  可已經晚了。  一骨碌從草堆上站起來,那只毛色漆黑的母羊瞪著雙桂圓大的眼珠子恨恨地看著我,腆著好象還懷著孕的肚子低頭一下朝我猛撞了過來。  沒防備,我被它撞得一個趔趄。險險用手撐住了地,保住自己一身新衣服僥倖沒沾上泥漿,不過那姿勢也夠尷尬的了。仰天朝上翻著,一隻手扒拉著沒地方抓,一隻手死撐著地,一時間站也不是倒也不是,抬頭想看看周圍有誰在,冷不防一道陰影劃過,在我眼前站定。  隨之撞進眼裏一張笑臉,很美的一張笑臉,笑得讓人看著都不由自主想跟著一起笑,這麼甜美的一張笑臉屬於一個年輕的男孩子。  雪白的襯衣,洗得發白一條牛仔褲。雕像般精緻的臉上那雙深深的眸子看著我,彎彎的,比那會兒在雨霧裏遠遠看到時更清秀,更漂亮。  我手一滑,其實是被他這突然的出現給嚇的。  回過神的時候人已經被他給攙了起來,再一次讓身上的衣服逃過一劫,我燙著一張臉對他說了聲謝謝。他沒吭聲,朝屋子裏看了一眼後轉身就走了,只留下一雙微笑著的眼睛在我腦子裏滑來滑去,雖然天陰沉沉的,心不知怎的很有點陽光燦爛的感覺。  還呆站著看著那人漸漸消失的背影,屋子裏忽然一陣騷亂:“新郎官來了!新郎官來了!”  婚宴是在男方本家辦的。  跟車趕到時席面都已經擺好了,十二人座的圓臺面,三個廳每廳八桌,每桌十八個冷盆一溜圓擺放得整整齊齊。鄉下有親眷的都知道,農村裏人尤其是老一輩的,不愛在酒店辦喜事,喜歡在自己家辦。一來材料自己辦自己燒,樣樣都不摻水分,二來鄉下房子不像城裏一個個鴿子窩似的那麼點地方,大多都很寬敞,有足夠大的地方擺臺面,一家辦喜事幾乎會把全村的人都請來,熱鬧,喜氣。所以農村裏喜事是相當勞師動眾的,也因此比城裏頭更有個辦喜慶的樣兒和感覺。  說起來,本來林絹對這趟酒席不抱太大期望。  從進男方家門開始,覺得這個髒,覺得那個太不講究。確實,和酒家最大的不同,酒家有華麗的外表,華麗的燈光,華麗的地毯,華麗的穿著制服的服務員。自家酒席啥都沒,桌子是東家挪西家借臨時拼湊的,燈是日光燈,地是水門汀。席面上客人們興高采烈地寒暄,席面下頭貓狗們興高采烈地亂竄……一切的一切,都和林絹這一身香奈爾絕對地格格不入。  可是有一點是再好的酒店都比不上的,那就是菜。  那些菜真是出人意料的好,三鮮魚翅羹,芙蓉蟹粉,椒鹽牛舌,龍蝦三吃……等到大閘蟹上桌的時候看得人那個心花怒放啊,足有六兩重一隻的大閘蟹,咬上去一口一嘴巴的蟹膏,粘得舌頭和牙齒都快分不開了。那個美……  我捏著手指粗的蟹腳,眯著眼睛對著林絹嘿嘿笑。她臉面上有點掛不住了,因為就在車上的時候她還在對我嘀咕:等會兒有罪受了,看著吧,老花頭了,大三件,鴨子、白斬雞、蹄膀肉。聽說要吃三天三夜呢,喂,速食麵幫我帶了沒。  而等到清蒸鰣魚上來的時候我是連笑都笑不動了。一條端上來占掉四分之一的桌面,哈——哈——這哪是酒店裏可以享受到的待遇,五星級酒店裏占掉四分之一桌面的是魚底下的盆,盆裏的魚躺直了能占掉盆子三分之一的地方,已經算是厚道了,人還美其名曰——精緻。    酒足飯飽,那對新人還剛剛敬酒敬到第二個廳。  邊上的人已經在酒精的作用下開始興奮起來了,東一團西一團拉扯著灌酒,而林絹則被她家裏那些女眷們拖著,一張桌子一張桌子挨個地認親戚。一桌人很快就走剩下了我一個,吃得挺爽,不過也挺無聊的。等點心上來之後本想再繼續塞下去幾隻,但是胃不太爭氣,所以只好幹坐在那裏東看看西看看打發時間。  新郎家也算是這一帶的大戶人家了,過去承包地,後來開始做運輸生意,前幾年先後蓋了兩幢三層樓房,今年為了結婚又新蓋了這座兩層樓。不過房子的佈置不太好,巨大的結婚照裱在西洋鏡框裏,掛在紅木八仙桌後面的牆上,就跟周圍那些中式的櫥櫃和西式的沙發凳子擺放在一起一樣的感覺,富裕有餘,但有點不倫不類。  正伸著脖子兩邊看,冷不防眼角一掃,我覺著好象看到了些什麼眼熟的東西。    回過頭看了看仔細,就看到那邊那個靠門的角落裏一根方柱子突出的地方,有個人在那兒站著。  周圍人來來往往,不是端菜送飲料,就是拉著人灌酒,惟獨他獨立於那些人之外似的安靜站著,一動不動看著酒席裏的人,在那個比較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頭。如果不留神,還真不容易發現他的存在。  而等看清那人的長相,我忽然有種想笑的衝動。  居然是他,這世界還真是小……  來這裏的路上見到一次,在林絹家的院子裏撞見一次,而到了酒席裏,又見到他一次。這個一身白衣,清俊而安靜的男孩。  意識到我的目光,他本來專注於酒席的視線忽然朝我方向掃了過來,只是輕輕一瞥,我心跳了一下。正準備朝他露出個‘又見面了’的微笑,他目光一轉,又看向了酒席。而就是剛才那短短的一瞥,也是淡淡的,好象從沒見到過我這人似的淡然。  有點挫敗,那種熱臉貼到冷屁股的感覺,我低頭喝了口可樂。想想不甘心又抬起頭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那男孩卻已經不見了。  不在角落裏,不在酒席間。  “喂,找什麼??”肩膀上被用力一拍,林絹在我邊上坐了下來。  我收回四處亂掃的視線:“找帥哥。”  “嘁,吃撐了是吧。”  “嘿嘿……”正準備開口,突然肚子咕嚕一響。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站了起來:“廁所在哪里。”  她咧嘴一笑,朝外指了指:“出門往右,井旁邊那個單獨的小房子。”    走出廁所,對著撲面而來的風我用力吸了口氣。  這地方什麼都好,就是廁所不好。馬桶不是抽水的,是要自己舀水去沖的。所以裏面的味道可想而知。  “哎,這不是跟絹子一起來的那個妹妹嗎。”正走到井邊打了水沖手,邊上過來一個人,匆匆走著,經過我身邊時朝我打了個招呼。  仔細看原來是林絹的嬸嬸,我忙對她笑笑:“是啊阿姨。”  “鄉下地方,吃得慣嗎。”  “嗯,菜太好啦。”  聽我這麼說,嬸嬸笑得很開心:“和絹子多住幾天啊,我給你們把房間都收拾好了。”  “好的,謝謝阿姨。”  嬸嬸又笑,眼睛眯成一條線,一邊朝屋子方向指了指:“你們慢點吃,嬸子先去給客人打招呼啦。”  “好的阿姨,您去忙吧。”  目送她的身影直到消失,我放下水桶甩了甩手站起來。  這些親戚,他們都是喜歡著林絹的吧,看他們的樣子,不是那種因為看她出息了而貼上來的熱乎,也不是偽裝出來的熱情,那是種真的喜歡,甚至可以說是討好。我想這可能是這些年來為沒能照顧到她而感到愧疚的原因,畢竟,林絹爸爸再不好,也是他們的家裏人,當初趕走是一回事,之後的心態又是另一回事。  而林絹她又是怎麼想的呢。我想他們對她的態度,既然我可以感覺得到,身在他們中間,她不可能一點都發覺不了。可是一直沒機會去問她,從她的言語和表情裏,我又什麼都覺察不到。算了,反正看樣子還要在這裏住上幾天,解鈴還需系鈴人,隨她吧。  琢磨著回過頭準備回屋。剛走沒幾步,一抬眼呆了一呆,因為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個男孩。  沒有理會身邊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也沒見有誰出來招呼他進去拼酒,他一個人在屋子前的臺階上坐著,一隻手托著腮,側著頭斜眼對著屋子裏瞧。回過神的時候,我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他的邊上。  而他並沒有意識到我的存在,依舊側著頭望著屋子裏吵吵鬧鬧的人群,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很專注的樣子。我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敢貿然出聲跟他打招呼。  一低頭正準備進屋,冷不防邊上一個人拿著託盤匆匆走出,沒注意到我,朝我身上撞了一下。  我一個趔趄,幾步後退一屁股坐到地上,那人一聲驚叫:“啊呀,小姑娘,要不要緊。”  “沒事沒事。”爬起來拍拍屁股,屁股很疼,不過應該沒有傷著。  “哎呀走得太急都沒看到,你看這……”臉漲得通紅,那個幫廚的小夥子有點窘迫地撓著頭。  “沒事啦,真的沒事。”  “那……我去廚房了。”  “好啊,你去忙。”  看著他離開,我收回目光。一眼撞到那個男孩的視線,他坐在原地靜靜看著我,眼神依舊是安靜的,就象剛才那樣安靜而專注地看著屋子裏熱鬧的人群。  我沒來由地鬱悶了一下。  起碼羊圈邊上好歹還扶了我一把,這回看著我摔倒也就算了,連個表情都沒有,讓人覺著自己像個傻瓜似的。這人,怎麼一點禮貌都不懂啊。  心一橫,我朝他點點頭:“你好。”  他愣了一下。目光閃了閃,沒有吭聲。  “哪邊的親戚?”  他依舊沒言語。  還保持著禮貌的微笑,我覺得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臉皮子一陣一陣地發燙,好在邊上沒別人。所以咽了口唾沫,我繼續道:“我是女方家親戚的朋友,你也是女方家的吧,我在那邊的院子裏見過你,就是那些羊的地方,嘿嘿……”  指手畫腳一口氣說完,發覺自己不是一點點的厚顏,因為從頭到尾,人家始終那麼安靜望著我,沒開過一聲口,也沒有任何的表情。  如果有洞,我想我會立馬一頭鑽進去。可是洞有嗎,沒有,所以我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說,否則就這麼離開,我不但面子一點都沒,裏子也快完蛋了:“今天謝謝你啊,在那裏扶了我一把。”  他目光再次閃了閃。一度我以為他要開口了,可他只是側了下眼,朝屋子裏因為逼新郎喝酒而掀起的一波喧鬧聲方向看了看。然後又將目光轉向我,伸手輕輕掠了下頭髮。  “散心??”繼續問,可我的臉真的已經掛不住了:“裏面確實挺吵的。”  還是沒吭聲,不過如果沒看錯,我想他的嘴角在那瞬間牽了牽。  終於正視自己的失敗。  頭一低從他身邊走過,正鬱悶地準備沖進屋子,忽然悉瑣一聲輕響,一道話音在我身後不緊不慢地響起:“吵,挺好,熱鬧。”  我呆了呆。  回頭就看到那男孩已經從臺階上站起來了,看著我,原本淡淡的神情上隱隱一絲笑:“你叫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寶珠。”  “寶珠。”重複了一次,他點點頭,一雙暗褐色的眸子對著我的眼睛:“你陪我麼。”  “什麼?”愣了愣。沒明白過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屋子裏忽然傳出林絹一聲大叫:“寶珠!新娘新郎來敬酒了!快來!”  “哦!”轉頭朝裏應了一聲,再次看向身後,不覺一怔。  身後那男孩又不見了,臺階上空蕩蕩的,周圍幾十步開外目光所及的距離,除了燈光所照出的那些屋子和空地,什麼都沒有。  “寶珠!”林絹又在裏頭催了一聲,我忙奔了進去。    跑到席位上時新郎新娘已經在那邊等著了,一桌子的人也是。  一路過來好象所有人都盯著我看似的,有點尷尬,好在伴娘擅于製造氣氛,唧唧喳喳對著我一疊聲地調侃,末了把一大杯酒朝我手裏一塞,說是代新娘懲罰我的遲到,讓我一口氣把它喝完。  這份上,不喝也得喝了。  端著酒杯眼角瞥見林絹在邊上幸災樂禍沖著我笑,我朝她扁扁嘴,抬手正要把杯子送到嘴邊,就在這時,離我最近的一個人突然從嘴裏發出一聲驚叫:“啊——!”  聲音很大,突兀間嚇得我手一抖,而這同時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  我停住手裏的動作。疑惑地朝那人看了看,卻同時發覺到在我看向她的時候,周圍所有的目光隨著她的視線,正都一動不動盯著我瞧。  確切的說,是盯著我的手。  我愣。  循著她的視線我低頭朝我的手看了一眼,腦子嗡的一響,然後空了。    我手裏那只裝滿啤酒的玻璃杯不知道怎的裂開了。  從內向外的爆裂,每一片碎片從我手掌裏貫穿而入,像一片片透明但尖銳的樹葉。  隨著一絲痛覺迅速從手掌鑽入我的大腦,那些黑紅色的血線似的從傷口裏鑽出來,和著啤酒滴滴答往下淌,而我的手還保持著原先端著杯子的姿勢一動不動。  半晌當的一聲脆響,杯底從我手下邊墜落,地板上滴溜溜一圈滾動,在我腳跟底下停住。茫然抬頭,我看到林絹從邊上猛地沖了過來,一把把我抱住:“寶珠!!!”  *** ***  在婚禮上引起一場不大不小的混亂之後,林絹和她的叔叔嬸嬸匆匆忙忙把我送去了鎮上的醫院。  一路上血就沒止過。長這麼大還頭一次看到那麼多血用那麼快的速度從傷口裏往外流,你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但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些液體在皮膚上爬,這感覺比單純的疼痛還要可怕。可還得慢慢熬著,因為鄉下路燈少,房子密度又散,出了村一眼望過去整條路上黑漆漆的,再加上剛下過雨,車子根本開不快。  路上林絹和她叔叔嬸嬸沒少安慰我,可是他們說了些什麼,除了林絹她嬸嬸當初被菜刀割破過手的故事之外,我什麼都沒聽進去。車子裏巴掌大快地方很快被血的味道占滿了,那種鐵銹一樣的味道,林絹握著方向盤的手不停地在哆嗦,我被她的表情弄得怕透了。    從小到大對醫院有種天生的恐懼,那裏那種莫名被消毒水弄得很壓抑的環境,而且那裏最容易看到一些不乾淨的東西。  不過這天我什麼都沒注意,那種天生的恐懼感,那些消毒水的味道,或者有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  一路直到急症室,我的腦子裏都是一片模糊的,直到縫針的時候才清醒了點,因為縫針很疼。都不給你打麻藥的,就那麼一針一針往裏紮,我眼睜睜看著,這麼大個人,想哭沒好意思哭,只能壓著嗓子哼哼。將近一個小時的治療感覺就跟上了一圈刑,縫完後連路都走不動了,是被林絹她叔叔給架出去的。    包紮完了傷口屁股上又挨了幾針之後,總算可以回去了,因為醫生說這樣的傷不需要留院觀察,我也樂得這樣。倒是林絹吵著要他們負責點看,又追問是不是要輸血或者輸液什麼的,估計在她眼裏,我剛才流的血她以為已經快把我抽幹了。  回到村裏婚宴早已經散了,一些人還在鬧新房,我們兩個回避著進了林絹她三奶奶住的那棟屋安頓下。因為婚禮上見血已經是很不吉利了,我們又剛從醫院回來,新人的地方不能去怕衝撞了別人的喜氣,所以只能從邊上的門進她奶奶的老房子。老人家住的地方不在乎這些。  其實接觸多了,覺得林絹她奶奶人挺好的,雖然話很少,看上去也比較嚴肅的樣子。  她給我們準備的兩間屋都是朝南的,地方不大,整理得乾乾淨淨,被子都是新的,聞上去有股曬過太陽後的那種焦香味,顯然是為此特意準備過。可是林絹有沒有感覺到,我依舊不知道。她什麼都不說,只張羅著把我塞進被子,然後關窗、倒茶、給我掖被子,把自己搞得很忙碌,就是不正眼朝進進出出給我拿這拿那的她的三奶奶看過一眼。  就這麼折騰了大半夜,給我熱了碗參湯看著我把它喝完,三奶奶才回去睡了。她一走林絹也被我勸回了房間。因為奶奶一走,林絹的話匣子就打開了,從天氣到婚禮到我的傷,她抱怨個沒完沒了,我想大概是因為她緊張,她一緊張話就特別多,而且說話頻率很得像放機關炮。  這頻率會讓我感覺傷口很疼。  她走後房間裏一下子就靜了下來,真的靜,什麼亂七八糟聲音都聽不見的那種靜。躺了會兒心跳總算恢復正常,傷口也不再疼得那麼厲害了,只要不隨便去動它。於是開始胡思亂想,想著一天裏一通電話都沒打來過的狐狸,想著?,想著今天幾次碰到的那個沉默的帥哥,想著婚禮上我突然受的傷,想著林絹剛才說的話……她說,怪了,好好的一隻杯子怎麼會炸了,難道是啤酒的問題?  這問題我也想不通,好好的酒杯為什麼會在我手裏突然碎掉,按理說,這種玻璃平時就是砸在地上也不一定能粉碎。當然,更不可能是啤酒的問題,這樣的問題也只有林絹問得出來,地球人都知道,氣體只有在密封的情況下才容易膨脹發力,酒杯那麼大個口,你叫它哪來的地方去蓄積爆炸的氣,那是啤酒,又不是裝了一杯子硝酸甘油。  想不出原因,於是只能覺得自己很倒楣。  而當時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倒楣,這只不過是一切的開始而已。  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種很癢的感覺把我從昏睡狀態里拉了回來。  清醒過來天依舊漆黑一團,我感覺自己兩隻眼睛很癢,一種又刺又脹的癢。想伸手去揉,可是手動彈不了,後來發覺腳也是。整個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壓住了似的,一點點都動彈不了。  我一個激靈。  腦子裏第一個反應就是不會讓什麼東西給厴住了吧……可是我手上有姥姥留給我的珠子,而且因著這串珠子,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被厴住過了。  那這會兒我全身這種感覺又是什麼?  想著,心裏頭冷不丁涼了一下。  姥姥說如果被厴著了,就想辦法讓自己動一動,只要動一下就好了,那東西就跟桌子上一層灰似的,看上去厚厚的很沉,隨便吹口氣就散,是個紙糊的老虎。  可是我根本動不了。  眼睛可以清楚地看輕房間每個地方,我甚至還可以聽到隔壁房間裏三奶奶打呼嚕的聲音,可我就是沒辦法讓自己稍微動那麼一下。半晌感到脖子邊好象有什麼東西在對著我一下一下吹著冷氣,我轉著眼珠子想朝邊上看,可是什麼都看不到。  我心繃緊了。  想出聲叫,但嘴裏發不出一點聲音,嘗試著想扭一下頭頸,剛一用力,耳朵裏轟的一響,好象整口江在耳朵裏倒翻了,我只覺得一邊太陽穴昏天黑地一陣尖銳的疼。  那疼讓我身體條件反射地一抽,只那麼一下,身上那種被什麼東西給壓著的感覺消失了,我嘴一張,一聲尖叫:“林絹!!林絹!!!”    “啪!”燈亮,刺得我眼睛一陣生疼。  閉上眼下意識鑽進被窩,片刻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朝我奔了過來,坐到我床上,手伸進被窩把被腳朝邊上掀開:“怎麼啦寶珠??”劈裏啪啦機關炮一樣的話音,是林絹。  我睜開眼,眼睛依舊是刺癢的,被燈光照得有點睜不全,可是臉被她抓著,所以只能勉強抬起頭,迎著光線朝她看了一眼:“絹,我……”  “啊!”沒等我說完,她對著我一聲尖叫:“你的眼睛怎麼啦?!!”  “我的眼睛……”被她這種樣子嚇了一跳,我剛被燈光穩定下來的心臟又開始亂跳起來,掙扎了一下把身子撐起,冷不防碰到手的傷口,痛得我一咧嘴:“哇!”  “怎麼啦?出什麼事啦?!”正捧著手抽氣,門再次被推開,林絹她三奶奶睜著雙惺忪的睡眼站在門邊上對著我倆看。  片刻目光停在我臉上,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幾步走到我身邊,捧住我的臉:“怎麼回事,你碰過啥不乾淨東西了閨女?”  我被她們先後的表情弄得僵住了。  隱隱覺得有什麼很不好的事情在我臉上發生了,我看了看三奶奶,再看看林絹,用力睜了睜我那雙不知怎的異樣厚重的眼睛:“絹,拿鏡子給我。”  “別看了,你先躺著。”一邊把我往床上壓,一邊看向三奶奶:“快把叔叔他們叫來,快啊!”  “哎!哎!”應著,匆匆忙忙朝外頭走去,我看著三奶奶的背影突然有種很不祥的感覺:“絹!把鏡子拿給我!”  “別看了別看了,就是有點腫而已。”拍著我的肩膀,她好聲安慰我。  而她這種樣子讓我更不安了,一把推開她的手,趁她還沒反應過來,我一骨碌爬起身直奔向梳粧檯那面大鏡子,對著鏡子裏的人仔細一照,這一看差點沒把我的魂給嚇了去。    鏡子裏那是張什麼樣的臉啊!  腫得跟只豬頭似的,兩邊的臉頰都透明了,從太陽穴到腮幫子,朝外微鼓著在燈光下隱隱發光,像鍍了層釉似的。而更可怕的是我那雙眼睛。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給感染了,上下眼皮紅得像肉凍,朝外鼓脹著,把本來還不算小的兩隻眼睛擠成了一條線。  怪不得剛才怎麼睜都覺得睜不開來,都腫成這樣了,還能睜得開嗎……  牙關節一陣發抖,對著鏡子裏這張異形似的臉。  “絹……”話還沒出來,眼淚先下來了,我腳一軟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怎麼會這樣……”  當晚我再次被送進了醫院,因為林絹扶我上床時發覺我身上很燙,量下來一看體溫超過39度,所以等她叔叔嬸嬸一到,幾個人二話不說把我架上了車。  進醫院後我整個人就開始覺得不行了,之前在家裏沒有感覺到的症狀,不知道是因為吹了夜風還是一路上的顛簸,一進醫院聞到那股濃烈的消毒藥水味,一下子就發作了起來。只覺得渾身疼,每根骨頭都重得像要從身上垂下來似的,雖然身上裹了兩條毛毯,人還是一個勁地發抖。  林絹嚇壞了,一路上用我的手機嘗試著和狐狸聯繫,可是電話打過去始終沒有人接。不知道狐狸和?在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這種時候我也根本就沒心思去管這些。只一味恐慌在我身上的變化裏了,明顯感覺到進醫院後自己的臉比剛睡醒時又腫了不少,特別是兩隻眼睛,癢得恨不得用手去挖。而身上又酸又冷,雖然平躺在醫院的床上,可是難受得整個人躺不直。  血樣報告出來後醫生給我掛了幾瓶點滴在病床邊吊著,他說我發燒是因為傷口發炎了,而臉上的腫是因為青黴素過敏。林絹當時就反駁那個醫生,說我們之前來醫院看時傷口處理得好好的,而且還打了抗炎藥,怎麼還會發炎。醫生對此解釋,雖然用了抗炎藥,但並不能保證傷口百分百就不會被感染,也許是因為之後又接觸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引起的。林絹又追問青黴素的問題,她說這是醫療事故。但醫生矢口否認青黴素是他們這裏打的。事實也證明醫生沒有撒謊,因為把之前的病歷卡和打針單子拿出來翻了個遍,確實沒有給我開過青黴素這帖針劑。  於是我們只有沉默。  當然沉默不代表就能接受這個事實。總也想不通,即使後來這一系列事情過去之後,每每和林絹談起,我們始終是想不通,既然不是在這個醫院裏打的針,而我除了這裏又沒去其他任何地方就疹,那讓我過敏成這副樣子的青黴素,我到底是從哪里給沾染上的。    吊完點滴後,天已經亮了。  幾瓶藥下去似乎沒有立即發生什麼療效,燒依舊保持在39度以上沒有退,臉還是腫得讓我感到太陽穴發疼。兩隻眼睛倒是不癢了,不過也已經腫得差不多已經睜不開了,我猜之所以不癢,肯定不是藥起作用了,而是它們根本就脹到了極限。  醫生讓我留院觀察,我沒答應。我想回家,回城裏的大醫院徹徹底底做個檢查,因為我始終對青黴素的事情感到可疑,並且耿耿於懷。林絹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雖然叔叔嬸嬸的意思是讓我留在醫院,她還是堅持著把我帶回了三奶奶家。  其實坐在後車廂一路顛回去的時候,一度我是有點後悔的,因為車顛得我難受得想用什麼東西把自己的骨頭砸碎。想起從林絹家到我們住的城市那段不算短的路程,我不由得擔心我是不是能夠扛得住。萬一中途又發生什麼病變怎麼辦,至少在醫院,還是隨時能得到必要的治療的。但是想到回去後可以得到的徹底的治療,我還是決定忍。    半頓飯的工夫總算進了村。這會兒天色還早,很多人都還沒起床。蒙著層晨霧的田埂上只依稀一兩道身影在那邊慢慢晃動,遠遠幾隻野狗聽見了引擎的聲音,一路追了出來,又在摸不找的地方跟著車甩著尾巴汪汪叫。  再轉個彎,就能看到林家大院了。大院正門鎖著,新漆的門上兩個光鮮的“喜”字,門下滿滿當當一層紅豔豔的碎片花似的鋪了一地,是昨天晚上放完了之後留著裝點個喜氣的鞭炮。  車子轉個向駛向大院的邊門,林絹的嬸嬸把裹得像只粽子似的我從車座上扶了起來。  “來,寶珠,沾沾喜氣。”經過那片碎紅的時候,她對我說。我一邊發著抖一邊循著她指的方向對著那片熱鬧的顏色看。正準備聽她的話沾染點喜氣,冷不防眼角邊什麼東西一閃,把我困難地縮在腫脹眼皮子下的視線給轉了過去。  下意識朝那東西閃過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看到剛才車子開過的方向,那道大門邊上不遠處一棵槐樹下頭,一個人站在底下盯著我看。  白色的襯衣,白色的褲子,在被雨水沖成了黑色的樹幹邊看上去突兀得有點刺眼。意識到我的目光,他又看了我一眼,而我隨即認出這張臉,是昨天連續碰到過三次的那個不知道是新人哪一方親戚的男孩。  “看什麼呢?”正對著那方向繼續看著,車停,林絹拉開車門拍了我一下。我回過頭由著她和她嬸嬸把我扶出車。站穩腳步等著她去泊車的時候我又朝那棵槐樹下看了一眼,那男孩已經不見了。只剩下黑漆漆一根彎曲的老樹映著身後一片被霧氣彌漫的田埂,不知怎的,看著身上冷不丁一陣陰惻惻的冷。  忍不住一個寒戰,我兩條腿又開始抖了起來,這當口林絹的三奶奶從屋裏頭迎了出來,見著我這副樣子,匆匆忙忙帶著他們幾個人連抱帶扶把我弄進了屋。    沒想到前腳進屋,突然一潑急雨沒頭沒腦從天上灌了下來,毫無防備之間,勢頭大得像山倒。  那時候林絹剛從樓上拿著她的行李下來。就那麼眼睜睜看著天突然間黑塌了下來,然後卷下那麼大片雨。本想等上一兩個小時等它勢頭過了再出門,卻又一次沒有想到,這麼大的一場暴雨,本來說什麼一兩個小時也足夠它倒的了,沒想到一直到當天天黑,愣是沒見收過一點勢頭。  這一來把我們給弄僵了。  本來從醫院急急出來,就是為了能早點帶我回城去大醫院治療,沒想到人還沒上車,這場雨就倒了下來,下得連對面的樹影子都快看不見。這下可好,城裏回不去,鎮上的醫院也去不了,我們愣是被這一場連氣象預告都沒播報過的暴雨給困在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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